第二日,九宜山依旧是不变的大晴天,灵植相依,鸟兽环飞,比之一百年后更有仙人居所之意。
姜臻禾悠悠醒转,只觉得浑身通透,她觉得提升了一个大境界的感觉莫过于此。
可惜她从未感受过境界跃升,修真世家的女儿都要修炼,于是她三岁便很幸运的开了蒙,成了炼气期,后来的十五年,她修为便再未有所进益,仍旧是炼气初期。
而姜家的天才姜姒,十八岁已经是金丹巅峰了。
如果当时的沈止容真的爱她,想把一切都给她,那么他指缝中流出一点,便能助她修为,然而当时的姜臻禾却从未注意到这一点不同寻常。
如今想来,不免有些自嘲。
她细细勘察了一下自己的修为灵力,仍旧一片空空如也。
也是,植物天生连丹田都没有,又如何会有什么修为。
姜臻禾差点被自己的妄念逗笑。
不过,沈止容在哪?又去见世家的人了吗?
这几个月来,沈止容几乎让她寸步不离,也只有去处理公务的时候不让她跟着。
还有在她洗澡的时候,在她的强烈要求下,沈止容也会短暂的回避。
她下了床,白皙的脚趾抵在地上,摸摸索索的探下去找鞋子。
恰在此时,开门声响起,姜臻禾动作一僵,愣愣的和门口提着不明物体的沈止容对上眼睛。
姜臻禾脸爆红。
她刚才就注意到自己的脚光着,这里也没有别人住,昨晚肯定是沈止容帮她除了鞋袜,再加上脑海里零零星星的关于昨天的片段,让她的耻感一下子爆表。
她从小被迫当作男孩来生存,和市井男女接触都是家常便饭,早已习惯,但她此时梳着女子的发髻,因一晚上的睡眠而变得微微凌乱,脸上干干净净,披着柔顺的衣物,像是除掉了那层不羁的铠甲,便让她有了女子的羞意。
只是刚刚刻意的去回避,此时乍然对上沈止容的视线,她突然有些不敢看他了。
沈止容只顿了一下,视线便像没看见她衣衫不整的模样似得划过,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姜臻禾的羞耻和不安。
她将自己整理好,视线缓缓挪向沈止容提着的东西。
是一个不小的、竹编的篮子,姜臻禾从刚刚的窘境中脱离出来后,很轻易的闻到了空气中飘散着的味道。
她心中有了一个近乎不可能的猜测。
她狐疑的看了眼沈止容,依旧是一副高高在上不染纤尘的九霄仙尊样。
见她不动,沈止容顿了下,拉开了篮子上盖着的布。
!
姜臻禾眼睛瞪大了。
竟然真的是烤肉!!
沈止容转性了?!!
她有些不敢上手,试探道:“主上,这是……给我的?”
沈止容的并没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而是眼神落在她身上,莫名显得很温柔。
送上门来的肉,不吃白不吃,姜臻禾早就馋的不行了,掰了个兔子腿啊呜一大口咬了上去。
烤的刚刚好的气味喷香扑鼻,爆裂的辣椒在嘴里炸开,狠狠刺激味蕾,沈止容怎么知道她喜欢吃辣!
口感鲜嫩,肉质……等等,肉质?
怎么嚼着不像肉,但确实是肉的味道。
姜臻禾微眯起眼,又嚼了两下,指着手里的兔腿,呜呜囔囔地控诉:“这是什么!”
沈止容见她尝出来了,板起脸高冷道:“你不能吃肉。”
姜臻禾:……
她现在确定这确实不是兔子肉了。
这个沈止容,骗她就认真骗就好了啊,在上面施点仙法,混淆一下她的感官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让她尝出来!这种希望落空的感觉真的很烦啊!!
所以他为什么不用仙法?
姜臻禾眼珠一转,沈止容不知道为什么回避她的视线,她趁他不注意,突兀地冲出屋子,沈止容下意识伸手拦了一下,竟也让她从胳膊下钻出,耗子一样的跑了。
她记得小屋外面摆设性的有一个厨房的建筑,离的很近,但沈止容食风浴露,也这般要求她,所以这个小厨房从来没启用过。
此时小厨房还留有一些规规整整的烟火气,一些边角料发完的面粉码在一旁,炉灶内还有一些燃尽的柴火。
姜臻禾像是惊呆了,一格一格的转回头,看着跟过来的沈止容,问他:“这是你做的?”
沈止容点点头,像是不觉得这种行为有什么不妥。
姜臻禾眼眸微眯:“你厨艺这么好?”
若不是眼前的沈止容能从一些细微的举动中看见一百年后她那个所谓丈夫的影子,她真的要以为他被夺舍了。
现在的他很多时候更加陌生,做饭、给她脱鞋袜、甚至他的一些表情,都是一百年后的沈止容绝不会去做的。
比如现在,沈止容面上又流露出一些她看不懂的温柔,他说:“以前做过一段时间。”
姜臻禾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厨艺。
做过一段时间?姜臻禾敏锐的察觉到,这也许是沈止容变成一百年后那副冰冷样子的缘由之一。
“那你为什么不用仙术紊乱我的味觉?”
沈止容垂下眼睛:“我以为你会喜欢。”
他为了还原肉的味道和质感,准备了很久,若是用了仙术,那又怎么算自己给她做的呢?
而且,他一直以为自己还原的很好,他用面粉做的仿真肉,从来没有被……尝出来过……
沈止容的眼睛像是比一百年后更清朗一些,也许是因为里面多了些情绪,让他的眉眼不总是压着,此时他就这么看着她,眼下浅浅的一道纹路,竟让姜臻禾捕捉到了一些低落的情绪。
姜臻禾突然感觉自己的心塌了一块。
她的潜意识中,好像把他和一百年后的那个人分开了,恨意有些缓慢流向了一百年后的他,对现在的他,夹杂了不可察的柔软。
只不过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或者说,潜意识里逃避这件事。
毕竟,在一个人身上栽倒两次,这在野孩子般生长的姜姑娘心中是不可原谅的一件事,只会让她鄙夷自己的愚蠢。
但没有意识到这点的她,不知道自己的心悄悄的放任了这一点柔软。
她拿起兔子肉咬了一大口,嘟嘟囔囔道:“很好吃,下次还给我做!”
这话以她的身份实在有些逾矩,但两人好像都没有意识到。
沈止容温柔的看着她,微微点头。
姜臻禾晒着太阳,吃了半个面粉兔子,沈止容的手艺确实不错,加了很多天然的调料,用料和比例刚刚好,才能达到这般像是肉一般的味道,只看口味,姜臻禾想象着它是真的肉,吃的很满足。
直到沈止容阻止她,说仙草不要吃很多东西,她才恋恋不舍的放开。
她莫名觉得,仙风道骨高高在上的沈止容有一种老父亲的即视感,比她那个甩手掌柜爹尽责多了。
一定是错觉……
姜臻禾晚上洗澡的时候,就在想着这事。
按理说,她和沈仪同样是被沈止容救了性命(只不过她是作为一棵草被沈止容赋予了性命),也同样是沈止容的手下(都叫沈止容“主上”),怎么沈仪就住在后山,沈止容从来不管他,而沈止容却差不多事无巨细的管自己呢?
还下厨房给她做吃的……
姜臻禾想着想着,没注意到自己洗澡的时间太长了,水都有些凉了。
虽然沈止容想让她去灵泉洗澡,但姜臻禾以男女有别为由坚定的拒绝了他,沈止容大概也知道灵泉对她无用,便放任了,每天晚间,沈止容都会避开一段时间。
姜臻禾撩了撩水,心想她要是个人,明天大概率是要感冒了。
想着想着,姜臻禾思绪一顿,身体也突然僵了一下,她感受到浴桶里的水温度缓慢上升,直上升到她觉得舒适的水温。
她骤然看向门口,迅速起身想要离开浴桶穿好衣服。
不料脚底一滑,这一瞬间,姜臻禾心中冒出了许多的念头,她心想,完了。
比较好的情况是,她磕了一下没什么大碍。
不太好的情况是,她磕成重伤。
最坏的情况是,她赤身裸体被不知道在哪偷看的沈止容接到了!
她心里默默祈祷,千万不要是最后一种情况,她宁愿摔成重伤。
直到一阵风袭来,一条长布将她卷进去围了个严实,姜臻禾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顺着力道,卷到了沈止容的身边,沈止容用手一接,便止住姜臻禾的冲势,隔着布料将姜臻禾半掩在了怀里。
姜臻禾的头发还垂着水,一滴滴的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嘀嗒”声。
她眨了眨眼睛,一时也没想起要从沈止容身上起来,没缓过神似的问沈止容:“你为什么偷看我洗澡?”
沈止容立刻将她放开,半转过身道:“没有。”
姜臻禾站稳身子,偶然间看到了他的耳垂有一些红。
她的视线不自觉的在那抹红色上顿了片刻,本来应该快点离开,逃离这尴尬的境地。
但不知道为什么,那抹红色顿住了她的脚步,她竟然大着胆子追问:“那你怎么知道我的水凉了?”
沈止容没看她:“我估算着时间,你在里面有些久了,探了下屋子里的气息。”说完,他像是又欲盖弥彰的补了一句,“用灵力。”
姜臻禾看着他红红的耳垂,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凑近他得寸进尺道:“你心里没鬼,为什么要解释的这么详细?”
大名鼎鼎的沈仙尊不都是想做什么,从未有对别人解释的必要,以及别人置喙的余地吗?
沈止容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收拾一下,我先出去了。”说完也没等姜臻禾回应,径自迈步。
脚尖刚要触到门槛,一直默不作声的姜臻禾突然大逆不道的唤了一声:“沈止容!”
沈止容的脚步立时顿住。
姜臻禾看着他的背影,一些不敢问,也不该问的话在夜色的暧昧下脱口而出,她问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沈止容转过身子,一道月色的影子从窗棂上斜打下来,恰好盖在沈止容半张脸上,让他的神色颇有些晦暗不清。
姜臻禾等着他的回答,像极了对她秉持的某种仇恨的宣判。
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也不知道对于没做过那些事的沈止容,她是否要大度的将他划为无辜。
或许,她的内心早就想将现在的他和百年后的他分开,这句问话,便是她给自己的一个掩饰的借口,也是打开她别扭的钥匙。
姜臻禾身上有层厚厚的、保护着自己的壳,让她即使深陷某种不堪的境地,也能牢牢的保护住自己的尊严,换句话说,姜姑娘吃软不吃硬,她可以改变想法,但要能给她一个说服自己的借口。
时间倏忽而过,在姜臻禾的意识里,却像是施了某种减缓流速的术法。
沈止容终于开口,却不是她想听或不想听的某种答案。
他神色从温柔骤然转向怔愣,几乎是想要逃也般的飞出门去,但身体上的情况桎梏住了他的举动。
姜臻禾看见的,便是从他口中喷涌而出的血迹。
那样多的红色,汹涌的冲进她的眼底。
若是普通的凡人,就算是上辈子炼气期的姜臻容,失了这样多的血,也怕是已经活不了了。
姜臻禾冲过去,颤抖着手将弯下腰的沈止容扶起,沈止容苍白着脸色,还不忘给她留一个笑容:“我没事……”
他轻轻的抚着她的眉眼,像是不想让她双眉间泛起担忧的褶皱,他安抚道:“别担心。”
声音轻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