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1 / 1)

周崇柯离开的那天,天空飘起了雪。

他背着一个包袱,怀中还揣着一小袋银子,银子不多,但省吃俭用,也足够他回到京城了。

“里面有几个饼子,你拿着路上吃吧。”

临行前,阿芜递给了他一个的布包,上面接了一条带子,让他可以背在身上。

周崇柯接过时,不知为何,眼睛忽然有些酸涩。

他垂目看向那提着有些坠手的布包,里面被她塞得鼓囊囊的,哪里像她说的只有几个。

周崇柯沉默,空荡的心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给塞满了,堵得他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此刻的心情,这样的感觉于他而言很陌生。

他出生在侯府,父亲宠妾灭妻,他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便撒手人寰了,他甚至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模样,失去母亲庇护,继母恶毒,私下里对他动辄打骂,有了弟弟后,父亲更是对他不闻不问。

为了让自己过得好一点,他从小便学会了尔虞我诈地去算计。

他见识了太多人性的阴暗面,人和人之间相处围绕的也不过是利益一字,他从不相信这世上会存在毫无所求的善意。

可望着阿芜那双如融化雪水般纯净的双眸,周崇柯生平第一次迷茫了。

为什么

为什么要帮他

周崇柯想不出答案,怀中揣着的那一小袋银子也仿佛突然变得滚烫了起来。

那或许是她全部的积蓄,从山上采草药拿去镇上卖,都不知道要走多少趟才能积攒下来这些,至亲手足之间都未必能做到这般倾囊相助,可她却毫不犹豫地借给了他。

周崇柯一时间竟是百感交集。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姑娘。

若他真是个骗子,此番一离开,茫茫人海,她要上哪去找他

他垂首长叹了声,再抬眸时,神情却是前所未有地认真。

“我会报答你的。”他道。

天气渐冷,不知不觉便到了除夕。

京城的大街小巷,家家户户地贴起了春联,屋檐外一排排望过去都是红灯笼,当真是祥和喜乐极了。

皇帝老儿休养了几个月,虽仍旧一副病态,但却是能下地了。

宫中除夕宴。

戏台上锣鼓喧天,花旦武生咿咿呀呀抑扬顿挫唱着大戏。

忠君爱国的戏码,在座的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一个个都恨不得将心潮澎湃写在脸上,虞秋秋侧首看了看旁边的褚晏,轻笑了一声,他倒是一贯的坚持自我,即便那戏台上演到高潮,众人纷纷站起鼓掌,他也仍旧端着那张肃穆持重的脸,坐得是不动如山。

“那演的倒是让朕想起从前的虞相了。”坐在龙椅之上的皇帝突然开口。

此话一出,刚还在拍手叫好的臣子们竟是一个个将头低垂噤若寒蝉了起来。

反倒是身为已故虞相之女的

虞秋秋,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她仍旧维持着侧首观察褚晏的姿势,于是,便眼瞧着连看戏都毫无波动的某人,听见皇帝那话时,瞳孔肉眼可见地震颤了一瞬。

虞秋秋唇角微勾,满意地回转过了身,再看向那龙椅之上、满目缅怀之色的皇帝,却只觉得讽刺极了。

人是他下旨斩的,现在又在这里怀念些什么呢

被自己的亲儿子逼到了绝境,孤立无援的时候想起自己曾经的左膀右臂了

人性本贱这句话还真是诚不欺她,失去后才会怀念,得不到的才会永远骚动。

戏台上的锣鼓声还在继续,老皇帝坐了这么久,大抵是精力不济了,没等这出戏唱完便由内侍扶着退了席。

垂首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的众人,像是暂停过后又被人点了播放键似的,一个个或是如释重负长呼了一口气,或是抬手擦了擦吓出的冷汗,又或是靠向椅背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这台下的众生相,竟是比台上还要精彩。

被抄家斩首的虞相是忠君爱国,那底下活着的这群是什么

虞秋秋这一圈扫过去,看得是玩味极了,只是当目光再度落回到褚晏身上时,却不是期然地与他的目光对上了。

狗男人竟然在看她。

虞秋秋意外了一瞬,正当她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却又若无其事地将目光给移回了戏台之上,什么也没说。

虞秋秋双眸微眯、一头雾水。

“搞什么莫名其妙”

台上的戏已经换了一出,这回讲的是一对男女,男的因为有不得已的苦衷不告而别,女的则因为被抛弃遭尽白眼、受尽苦难,直到多年之后两人再度重逢,从而解开误会破镜重圆的故事。

众人看得是感动不已。

特别是唱到那对男女再度相遇的时候,居然还有人用帕子擦起了眼泪。

虞秋秋托着下巴,一整个叹为观止震惊住了。

关键是她观察了一圈,竟发现好像只有她是这反应,于是,只好默默把喝倒彩的冲动给按了下来。

她无力的耷拉下肩膀。

“世上无知己,寂寞如雪啊。”

“这世道男人犯了错,只要解释了就行了”

虞秋秋简直无法理解。

“管他有什么苦衷,不告而别就是不告而别,那女子经受的伤害难道能因为男子有苦衷而减少半分么”

“居然就这么轻易地原谅了这不得抽他筋、扒他皮,好好教他做人啊”

“女人不狠,地位不稳”

“这也就是搁戏文里才能有个好结局了,要是搁现实里,这男的指定下次还敢”

虞秋秋看得双拳紧握,生气

褚晏其间侧目了好几次,却是见她那眉头越夹越紧。

别人都在感动,就她在这恨铁不成钢,这女人的想法果真就是和其他人不太一样,连

关注的点都匪夷所思。

那男子功成名就衣锦还乡,

旁人巴结都来不及,

那女子本就与男子有旧情,难不成有这层关系在,反而还要推拒了泼天富贵到了眼前,有几个能不动心的

褚瑶摇了摇头,心道虞秋秋还是太天真。

谁料,还没感叹完,他的大腿就遭遇了重击。

“唔”

褚晏闷哼出声。

低头一看,竟是虞秋秋一拳锤在了他的大腿上

紧接着褚晏就不可置信地侧首一个怒视瞪了过去。

这女人是真的对自己的手劲没点数,被她锤的那地方,他不用看也知道,那绝对是青了一块

看戏就看戏,这女人激动了居然还动手,动手就算了,她怎么不往她自己腿上锤

褚晏万万没想到,在宫里看个戏居然还能遇上无妄之灾。

偏偏这女人这会儿看得正上头,视线紧紧地盯着台上,连他瞪她都没有发现。

褚晏“”

无奈,他的目光又转回了戏台上,只是经此一遭,心情倒是神奇地跟虞秋秋殊途同归了。

生气

关键这会儿这么多人,他还不好发作,虞秋秋又一无所觉,他生得还是闷气。

完了,这么一想,他比虞秋秋还生气。

台上戏曲不知不觉唱到了尾声,众人鼓掌喝彩,虞秋秋却是一声冷哼。

“呵”

“这要是我,顶多假装原谅他,等将他麻痹后,不把他吓死我都不姓虞”

褚晏听得忽然心上一咯噔。

他再度侧首看向虞秋秋,这原谅还能假装

褚晏默默将视线上移到了她头上戴的那只并蒂栀子花簪。

他的双眸微微眯了眯,一个惊人的猜测忽地在心中拔地而起,这女人该不会

台上谢幕,虞秋秋这才察觉到了褚晏的视线,她转头,微露的煞气几乎是顿时收敛,她朝其眨了眨眼,虽然不明所以,但纯真无邪。

褚晏“”

“夫君,怎么了”虞秋秋关心地问道。

褚晏却定定打量着她不说话,眉头皱起,似乎是在思忖着什么,看起来还有些犹疑不定。

虞秋秋“”

“狗男人怎么回事奇奇怪怪的。”

褚晏收回视线,然后狠狠抓起她的手从自己大腿上甩了下去。

虞秋秋“”

“哦豁,我就说刚才怎么没感觉,合着是锤这去了。”

虞秋秋往褚晏那侧挪了挪,抱住他的胳膊,歪头凑到了他眼底,不带任何歉意,但主打一个伸手不打笑脸人,明知故问“疼么”

褚晏没好气瞪了她一眼,挣扎着将自己手抽了出来,低斥道“坐没坐相,坐好”

大庭广众的,这女人做事完全不分场合

见有

不少人侧目望了过来,褚晏耳后根温度飙升,刚才的那一点猜想瞬间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哦。”

虞秋秋上半身很快坐直了回去,只是仗着前面有桌子遮挡,手上的动作却不安分极了。

“我帮你按按”

虞秋秋将手放到了刚被她锤过的地方,小小地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道。

褚晏唇角抽了抽,想也没想就把她那伺机作乱的手给扒拉了下去。

她只要好好坐着,他就谢天谢地了。

“伤心了,我将功补过你居然还拒绝这不是打击人积极性么”虞秋秋再度卷土重来。

褚晏“”

这种积极性,他情愿没有

两人坐得一个比一个板直,但桌底下的推拉小动作却不断。

两人都以为不会有人看见,却殊不知,站立在高处的褚瑶却是一览无余。

七皇子醉酒,褚瑶扶着其离席的脚步微顿。

“皇子妃可有吩咐”侍立在旁的宫女上前问道。

褚瑶收回视线,又露出了副温婉模样,她朝宫女笑了笑“没什么,走吧。”

将七皇子扶上车驾,褚瑶也跟着上去了,只是在车帘放下的那一瞬间,她脸上衔着的淡笑立时就消失了。

她看向旁边那醉成一摊烂泥的七皇子,眸光阴沉得吓人。

哥哥迟早有一天会明白的,只有她会愿意不计后果地为他扫清一切障碍。

“虞秋秋”

褚瑶嗤笑了一声,不屑极了。

那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空有美貌的花瓶罢了。

褚瑶俯身,指尖从七皇子的脖颈划过,眸中的疯狂几乎快要溢出来。

哥哥不会被迷惑太久的,他很快就会知道,谁才是于他而言最有用的人,谁,又是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

在“大战”了十几个来回,褚晏再一次抓起虞秋秋的手要移开的时候,虞秋秋放弃了。

她顺势将五指插进了他的指缝,然后死死扣住。

“行吧,我们各退一步。”

那语气,说得通情达理极了。

褚晏垂眸,眼皮突突直跳,那感觉,简直就像秀才遇到了兵一样。

她管这叫各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