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夜(1 / 1)

春日出游计划 蓝瘦子 2287 字 8个月前

眼看那个醉酒女人就要被推进车里了,郑好急得直跺脚,拽着狗绳就要往前冲,却被韩澈一把拉住了胳膊。

韩澈冷静地说:“你要管也行,能不能动点脑子?对方是两个男人,还有车。”

“怕什么?”郑好挺起胸膛,毫无惧色,“咱们有狗呢。”

韩澈看着躲在她两腿之间瑟瑟发抖的狗蛋儿,一时无语。

“你看它像是有战斗力的样子吗?”

“有牙就行!哎呀不说了,赶紧的——”郑好没工夫跟他商量对策,一拧身,撒腿就跑。

眼看车门就要合上了,郑好气势汹汹地冲上去,爆吼一声:“喂!!!”

她一手掰住车门,一手攥住醉酒女人的胳膊把她往外扯,高声嚷嚷道:“你们要把我姐带哪儿去?来人啊!救命啊!这里有人拐卖妇女!”

虽然周围没有别人,但这一嗓子威力不小,把停在路边的电瓶车都震响了,一时间,警报声此起彼伏,在空旷的街上格外响亮,车里两个男人都傻住了。

就在他们愣神间,女人的半个身子已经被郑好拽出了车门。

这时,从驾驶座上下来一个穿着皮夹克的男人,快步绕过车头,指着郑好吼道:“喂,你干嘛的?我来接朋友,干.你狗.日的屁事啊?妈的快给老子滚!”

见郑好不为所动,他伸手就要去抓她的肩,恰在此时,狗蛋儿从背后突袭,一口咬住他的小腿。

“卧槽——!!”

他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拼命蹬腿,狗蛋儿却像是黏在了他的腿上,怎么甩都甩不脱。

这边,一人一狗僵持不下,那边,坐在后座的男人也拽着女人的胳膊,用力往回拉,郑好一脚蹬在车身上,咬牙死撑着。

两边都陷入了僵局。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高亢洪亮的男声:“喂?郑叔叔吗?我们已经找到她了,你赶紧从派出所过来吧……警察也要过来?行行行,我们就在沿江大道上……”

郑好回头,看见韩澈正举着手机,煞有介事地打着电话。

两人交换了个默契的眼神。

“……酒吧名字叫天黑,外面停了辆白色雪佛兰,车牌号是江AQ32M8,这儿有两个男的,一个穿黑色皮衣……”

车里的男人听到这话,不自觉地泄了劲,郑好猛地加大力道,将女人整个身子拖出车厢,两人齐齐摔倒在地上。

这边,狗蛋儿也终于松了口。

皮夹克男怒火正盛,抬起一脚就冲着狗蛋儿的脑袋踹过去,被它闪身一躲给晃开了。

他又抬起另一条腿,正要猛蹬出去,郑好飞快地爬起身,一把抱住他的腿,起身往上一抬——

男人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敢踹我兄弟,我断你子孙!”郑好怒气腾腾地冲上去,一脚踢在他小腹上。

往下两寸就是他的小兄弟,她这一脚多少带点威胁意味。

“算了算了,警察马上就过来了。”韩澈佯装去拉郑好,手上还举着手机,正对着地上的男人拍视频,“我们得留下证据,别让他们跑了。”

皮夹克男顿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跑到驾驶座旁,还恶狠狠地指着郑好,骂了个极其难听的词。

郑好攥着拳头,作势要冲上去。

皮夹克男飞快地上了车,嘭的一声关上车门。

一阵怒气冲冲的轰鸣声后,车子一溜烟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周围一片寂静,郑好的心怦怦直跳,几乎要蹦出胸腔。

一场恶战结束,他们不仅大获全胜,还毫发无损,成功救下落难女子。

这光荣战绩,足够她添油加醋吹一辈子牛了。

郑好转过身,冲韩澈高高地举起手。她咧着嘴,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兴奋的光。

韩澈无奈地笑了,举起手,配合着她幼稚的小仪式。

“啪!”

声音清脆,为这个跌宕起伏的夜晚,按下了记忆的快门。

为了防止那辆车去而复返,两人合力抬起醉酒女人,回到了最初停电瓶车的地方。

他们对着女人又拍又喊又摇又晃,嗓子都喊哑了,还是没能唤醒她的意识。

“现在怎么办?”郑好蹲在地上,发愁地挠挠狗头。

韩澈思忖片刻,提议道:“去开房吧。”

“噫……”郑好用复杂的眼神打量着他,语气嫌弃,“你们男的怎么见个美女就想开房啊?”

韩澈简直哭笑不得。

“我是说给她单独开一间!你想什么呢!”

郑好酸溜溜地说:“你对人家也太好了吧。”

“……不是你要救她的?”

郑好盯着韩澈,一本正经地说:“我虽然喜欢行侠仗义,但也是有原则的。”她竖起一根手指,“每次做好事,尽量不花钱。实在要花,不能超过一百块。”

韩澈:“……”

你的善良还挺……抠的。

“我出钱,行了吧?”韩澈掏出手机。

“别啊,开房得用身份证,我没带。”郑好低头检查着地上的女人,见她穿得清凉,身上也没有包,目测应该没带身份证。

韩澈正在浏览附近的酒店,头也不抬地说:“没事,现在可以用电子身份证。”

“哟,你还挺懂。”郑好撇撇嘴。

韩澈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经常出差。”

郑好还是不同意:“万一明天她醒了,找前台打听我们的身份信息怎么办?你知道的,我做好事从不留名。”

韩澈只好把手机又塞回兜里,嘀咕道:“我看你就是抠。”

郑好挠挠狗头,“那现在怎么办?”

得,又绕回来了。

商量到最后,两人决定去吃宵夜。

重新上路,电瓶车上略显拥挤——狗蛋儿蹲在踏板上,郑好负责开车,醉酒女人卡在中间,最后面的是韩澈,负责扶着女人的肩不让她掉下去。

电瓶车负重前行,晃晃悠悠地行驶在人行道上。

夜深露重,风里夹杂着几分春末的寒意,韩澈仰着头,望着头顶的路灯一盏接一盏地划过,灯光在他的脸上忽明忽灭。

韩澈觉得,今晚每件事情的走向,都出乎他的意料。

就比如,当郑好提出去吃宵夜时,他本来是要拒绝的,肚子却不争气地咕了一声。

然后,他居然感觉到饿了。

这放在普通人身上,是最稀松平常的事,可发生在他身上,堪比卧床多年的植物人突然动了动手指。

为了庆祝身体释放出来的这个积极的信号,他欣然同意她的提议。

电瓶车拐进一片老社区,在寂静的街巷间溜达着,弯弯绕绕走了好久,最后停在一家烧烤摊前。

旁边有棵高大的杨树,树上挂着一盏大灯,树底下摆放着几张折叠桌,大多都空着,只有一桌围坐了几个年轻人,已经喝的七歪八倒了。

郑好和韩澈抬着女人,在树下挑了张桌子坐下,又搬来几张塑料凳,拼成一个简易的小床,把女人侧着放上去。

韩澈环视四周,有天,有地,有树,有灯光,还有烧烤的烟火气,挺好。

郑好点了十几样菜,还不忘给狗蛋儿点了只烤鸡,特意叮嘱老板不要放任何佐料。末了,又看了眼菜单,加了一升装的精酿啤酒。

今晚心情不错,适合小酌。

“已经两点了。”韩澈微微蹙眉,提醒她,“再过几个小时,天就亮了。”

郑好满不在乎:“吃早饭还要就着豆浆呢,吃宵夜不得就着啤酒?”

“你周日还上班吗?”

“上啊,吃完直接去。”

见他神色担忧,郑好安慰他:“没事啦,我酒量好得很。区区一升啤酒而已,当饮料喝的好嘛。”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正要给韩澈倒时,被他伸手挡住了杯口。

“我喝饮料就行。”

郑好挑挑眉,揶揄道:“要不要给你点杯牛奶啊,小弟弟?”

韩澈不禁失笑。半个月前,她还在殷勤地喊他韩老板,现在已经降格成弟弟了?真是世事无常。

郑好端起酒杯,独自啜饮起来。她不是那种喜欢劝酒的人,他不喝更好,就没人跟她抢了。

烤串一盘盘端上来,很快便摆满了桌面。桌子底下,狗蛋儿正欢天喜地地撕咬着它的专属烤鸡。

韩澈拿起一串烤得油滋滋的羊肉串,一把撸进嘴里,慢慢咀嚼,细细品味。

好像有点儿感觉,麻麻的,辣辣的,在舌根灼烧,刺激着味蕾……

不确定,再来一串。

不知不觉吃了十几串,桌上的竹签成了堆。转头一看,郑好正举着酒杯,痴痴地笑着,眼底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韩澈提起装啤酒的袋子掂了掂,还没喝到一半呢,这也叫酒量好?

望着她酡红的脸颊,他忍不住翘起唇角。

“哎,跟你说个秘密。”

听说喝醉的人没有记忆,他可以放心把她当一个树洞。

郑好用鼻腔嗯了一声,懒洋洋地拖着调子:“说呗……”

韩澈上身前倾,慢慢靠近她,沉默良久,才低低地开口:“有时候,我觉得我是一个废物。”

这是他今晚躺在床上睡不着时,想得最多的一个念头。

就像一句魔咒,不停地在黑暗中循环播放,占据他的大脑,擒住他的神经。

郑好放下酒杯,双手托腮,直勾勾地望着他,眼神有些失焦。

她打了个酒嗝,才慢悠悠地开口:“要是平时,我肯定会说,瞧把你能的,好像谁不是个废物似的。”

她嘿嘿笑着,大手一挥,“要我说,这世界就是个大型垃圾场,所有人都是废物。我们活着的任务就是将一日三餐变成粪便,直到自己也变成化肥。”

韩澈不禁莞尔。

这确实是她的风格,语不惊人死不休。

“因为我喜欢用幽默来安慰人,我知道什么是开玩笑,什么是真心话。”郑好垂下视线,摇了摇头,“可是我现在说不出口。”

“为什么?”

“因为……我心里有些难过。”

韩澈收敛了笑意,静静凝视着她。

郑好又给自己到了杯酒,一饮而尽,叹气道:“我知道,你身边都是很优秀的人,所以你对自己、对别人的评价标准很高。可是,按照我的标准,这世上没有人是真正的废物,那些看起来很普通的人,我都觉得他们很厉害。”

“比如我家楼下的胡爹爹,热干面大赛十强选手,其他得奖的都是什么老字号传承人,只有他是白手起家的,这不厉害吗?”

“比如童梦,一边开店一边打鼓,基本上赚不到几个钱,可她依旧坚持了这么多年,她不厉害吗?”

“还有谷小雨,你也看到了,她有遗传的侏儒症,就算考上了大学也很难找到一份正式工作,可是她靠摆摊也能养活自己,每个月还给家里寄钱,她不厉害吗?”

“我可以开玩笑说自己是废物,可是我不能这么说他们。因为我知道他们有多辛苦,光是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郑好眼里泛起了泪光,声音也哽咽了。

韩澈心里一阵揪疼,扯了几张纸巾,轻轻擦掉了她眼底的泪。

“对不起啊,我——”

郑好抬手打断他,吸了吸鼻子,继续说:“我不是在可怜他们。每个人的处境都不同,有人出生在山顶,一辈子顺风顺水风风光光。有人不幸生在了谷底,也能靠自己一路爬上去。还有的人不喜欢赶路,只喜欢四处溜达,累了就躺着,迷路了就回头,就算一直在原地打转,也能发现不同的风景……人生又不是爬山比赛,何必着急赶路呢?”

韩澈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着说:“没想到你还是个大哲学家。”

郑好把下巴搁在桌子上,眼神迷离地看着剩下的肉串,含糊地说:“还有你啊……”

韩澈向前倾身,脑袋凑过去,“我怎么了?”

“你啊……”郑好抬起下巴,慢慢贴近他的耳朵,轻吐着热气,“你已经很厉害了。所以,要是有人说你是废物,他一定是想PUA你……你就当他在放屁,知道吗?”

韩澈转过头,目光与她咫尺相触。

“要是我自己也这么觉得呢?”

郑好瞪着他,猛地一拍桌子,气冲冲地喊道:“你放屁!”

突如其来的动静把狗蛋儿吓了一跳,它叼起鸡架子飞窜而逃,不小心撞上了地上的一排酒瓶,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清脆响声,塑料凳上,那个醉酒的女人翻了个身,伴随着一声闷响,滚到了地上。

“嘶……”女人吃痛地揉着自己的肩,恍恍惚惚地睁开眼。

韩澈正要去扶她,又听见“嘭”的一声响,郑好一头栽倒在桌上。

女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揉着脑袋,一脸茫然地张望着,“这是……哪儿啊?”

郑好趴在桌上,抬起一只手臂在空中晃了晃,像是在召唤某人。

“记得去……还……狗……”

她迷迷糊糊地说完,手臂倏地落下,像是交代完任务,终于可以安心睡去。

韩澈站在两个女人中间,望着兵荒马乱的现场,已经无力吐槽。

得,刚醒一个,又倒一个。

简直没完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