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耗时比来时缩短了近一倍，原因是韩澈在前面逃命似地跑，郑好扯着狗绳在后面狂笑着追。一直追进电梯里，郑好还把手伸到韩澈鼻子底下，气喘吁吁地说：“你跑什么？我戴了手套的，不臭，不信你闻闻。”

韩澈拼命憋气，身体一直往后缩，恨不得把自己嵌进电梯墙里。

电梯门一开，他便迫不及待地冲出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郑好跟出来，嘀咕道：“就算臭，你也闻不到啊。”

韩澈凉凉地瞥了她一眼。

敢情我把自己的隐疾告诉你，就是为了让你欺负的？真是没良心。

回到家，韩澈出了一身汗，又担心自己染上臭味，打算去洗个澡。

经过次卧门口，他突然停住脚步，拧开门把手，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在飘窗前，他弯下腰查看，那摊“鸟粪”依旧趴在那片被啃了一半的树叶上，没有越狱，也没有像郑好说的那样突然“变态”。

身后传来郑好的声音，语气欣慰：“你还挺关心它的嘛。”

“哎，它怎么不动啊？”韩澈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欣喜，“不会死了吧？”

郑好无语地白了他一眼，“没见过虫子睡觉啊？要不要我把它叫醒？”

“不了不了。”韩澈急忙谢绝她的“好意”。

两人退出次卧，郑好阴恻恻地盯着韩澈，威胁道：“以后，每周跟我汇报一次韩美丽的情况。要是它突然挂了，我拿你项上人头祭天！”

韩澈苦不堪言。

本来想让它自生自灭，没想到还得陪它同生共死。

--

郑好闲坐在沙发上玩着手机，洗手间里传来沙沙的水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她发现，现在她跟韩澈同处一室，不会再提心吊胆了。或许是他的确没有任何逾矩行为，让她逐渐放下心来；又或许是因为韩美丽的威慑作用，让他不敢造次。

总之，那种紧张和怀疑的心情已经烟消云散了，她现在坐在这里，只有满满的安心。

韩澈洗完澡出来了，湿头发擦到半干，东倒西歪地支棱在头上，潦草中又有几分清爽，像个还没经历过社会淬炼的干净的男大学生。

“看什么？”他见郑好一直似笑非笑盯着自己，忍不住问。

“没什么。”郑好急忙收起嘴角的痴汉笑，低头假装在玩手机，转移话题：“我点了外卖，马上就到了。”

韩澈一时恍神，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原来已经到中午了。

“点的什么？我中午一般只吃沙拉。”

“怕的就是这个。”郑好哼了一声。

刚刚她准备亲自下厨，结果打开冰箱一看，不是水果就是蔬菜，没有一样能勾起她的食欲，还不如点外卖。而且，他都病了，更应该吃点荤的补补。

正说着，门铃响了，韩澈扔下毛巾去开门。

门外是一个穿西装制服的物业小哥。他双手托起一个外卖袋，笑盈盈地说：“韩先生，您的外卖。”

韩澈向他道谢，接过袋子走到餐桌边，打开一看，又是粥。

他忍不住叹气。就不能有点创新吗？是谁规定的病人只能喝粥？

幸好旁边还有一盒蒸饺、几样小菜，不算太磕碜。

他把餐盒摆放在桌上，问郑好：“咱俩就吃这点东西？”

“这是你的病号餐，你先吃吧。”郑好坐在沙发上，盯着手机，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我的还有五分钟才到。”

粥喝到一半，门铃又响了。郑好喜滋滋地起身开门，不一会儿，提着一袋外卖回屋，在韩澈对面坐下。

她从袋子里拿出一只纸盒，打开，蜜汁烤鸡的香味瞬间飘散出来，直往人鼻子底下钻。

她陶醉地吸一口气，继续把其他盒子里的炸薯条、煸鸡块、小酥肉、炸丸子倒在一起，依次挤出番茄酱、甜辣酱、蜂蜜芥末酱。

韩澈不由得瞪大眼，看看她面前的食物，再看看自己的。无论是分量、种类还是卖相，他都输得很惨。

这待遇天差地别，堪比灰姑娘和她的两个姐姐。

韩澈酸溜溜地问：“你一个人吃得了那么多？”

郑好正在专心撕扯鸡腿，听到这话，抬眼望着他，轻蔑一笑。

“这也叫多？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似的，喝水吃草就能饱？”

鸡腿撕下来还带着琥珀色的汤汁，让人垂涎欲滴。郑好毫不顾忌形象地张开大嘴，咬下一大块嫩肉，蜜汁鸡皮裹着鲜香的鸡肉，给舌尖带来满满的享受。

韩澈收回视线，继续吃他的清汤寡水的病号餐。面上装得平静淡然，心里已经在凄凄惨惨戚戚了。

仔细想想，人这一生忙忙碌碌图个什么呢？不就想吃得好点，住得好点，活得开心点儿吗？

可他呢？世间美食千千万，都与他无关。以前是家里管得严，他没有机会吃；渐渐地开始克制食欲，每天只吃减脂餐；到现在，他已经没有味觉嗅觉了。

他越想越心酸。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美食带来的快乐，他好像从未体会过。

郑好正吃得如痴如醉，一抬眼，发现韩澈已经放下了勺子，碗里的粥还剩一半，蒸饺也只吃了几个。

“怎么了？”她嘴巴被鸡肉塞满了，声音含糊不清，“不好吃吗？”

韩澈垂眸瞥一眼粥，露出几分嫌弃，摇摇头说：“米不够好，料也不丰富，可能是煮的时间太久，黏黏糊糊的，口感不行。”

最后，他总结道：“没你煮的好喝。”

郑好顿时喜笑颜开。把嘴里的鸡肉咽下去后，她一拍巴掌，下旨：“小韩子此言甚合朕意，赏！”

说完，她豪气地撕下另一只鸡腿，递给韩澈。

韩澈毕恭毕敬地接过鸡腿，还配合道：“谢主隆恩。”

两人合力消灭完这只比脑袋还大的蜜汁烤鸡，继续分食其他小吃，那半碗粥被彻底打入了冷宫。

正吃着，门铃又响了。

韩澈惊诧地看着郑好。

郑好则一脸淡定，冲他抬抬下巴，“去啊。”

门开了，依旧是那个物业小哥，但这次，他的笑容已经僵硬，需要努力才能维持住：“韩先生，这是您点的外卖。”

韩澈怀疑他一转身就会翻个大大的白眼。

提着外卖进屋，韩澈看着郑好，脸上写满了无语。

“物业小兄弟已经来了三次了，你就不能一次点完吗？”

“又不是在同一家店点的。”郑好理直气壮道，“直接让外卖员进来多省心。事事都要管，只能多受累。”

韩澈一时语塞，垂眸看向手中的外卖，又蹙起眉。

“这什么？奶茶？我不喝。”

“又不是给你买的。”郑好笑嘻嘻地打开袋子，把两杯奶茶摆放在自己面前，“单点不送，为了凑单才点的两杯。”

她举起吸管，扎开其中一杯，猛吸一大口，陶醉地“啊”了一声。

听她咕噜咕噜地喝着奶茶，边喝还边感叹：“饭后一杯茶，快活似神仙呐。”韩澈也开始蠢蠢欲动了，偷瞄着另一杯，试探着问：“你一个人喝得了两杯吗？”

郑好挑挑眉，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要不，请小韩子帮帮忙？”

韩澈撇撇嘴，装作不情愿的样子，拿起另一杯，“那我就勉为其难答应吧。”

反正他今天已经破戒了，干脆堕落到底。

明天再洗心革面好好做人。

清凉的液体入喉，虽然品不出其中的香甜，但他意外地发现，喉咙舒服了不少。

突然想起在国外留学时，有次他得了流感，喉咙肿痛得食不下咽，外国友人居然劝他吃个冰淇淋镇痛，这完全颠覆了他从小到大接受的健康教育。

现在想来，还是有些道理的。冰块能消肿，糖浆能在喉咙里形成一层保护膜，缓解咳嗽带来的刺激感。

两人对饮着奶茶，继续消灭桌上的垃圾食品。

门铃第四次响起时，韩澈都要崩溃了。

他瞪着郑好，质问道：“你到底点了几个外卖？”

郑好举手发誓：“这是最后一个。”

“你自己去！”韩澈已经没脸面对那个物业小哥了。她探完病拍拍屁股就能走，他还得继续在这小区住呢。

郑好这次取回的外卖不是吃的，是她在超市里买的网罩，支起来就是一个蒙着网纱的长方体架子。

她走进次卧，把柠檬树连盆带花装进网罩里。大小合适，透气性良好，也不会遮挡阳光，完美。

韩澈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后。

她回过头，兴高采烈地说：“这样就不用担心它会爬出来了。”

韩澈点点头，看上去很满意：“还行。”

“那……”郑好厚着脸皮问，“是不是可以把它搬出来了？”独守空房太可怜了。

韩澈壮着胆子，视线在枝叶间搜寻，终于捕捉到那摊“鸟粪”，正慢吞吞地啃着剩下那半边叶子。

“不行！”他一口回绝。

身体上的伤害可以避免，但视觉上的冲击依旧猛烈。它虽然钻不进他的房间，但肯定会爬进他的噩梦。

--

午饭吃了个十成饱，韩澈果不其然又困了。

看到他眼皮都快合上了，郑好笑着摆摆手：“去睡会儿吧，我下午还有点事，先回去了。”

韩澈强打起精神，吸吸鼻子，说：“我送你。”

“不用啦，你好好休息吧，多吃多睡才能恢复快。”郑好把洗干净的保温盒装进袋子里，又想起什么，“欸，你们小区出门不用刷卡吧？”

“不用。”韩澈抬眼望着她，欲言又止，“就是……”

“怎么了？”

韩澈眸光温润，一直望进她的眼睛里，犹豫了一会儿，才不好意思地说：“能不能……等我睡着了再走？”

“好啊。”郑好爽快地答应，也没问原因。

韩澈松了一口气，抱起一床被子去了书房，把被子对叠，铺在躺椅上。

阳光透过落地窗，将被子烤得暖烘烘的。

郑好倚着书房的门框，好奇地问：“你就睡这儿啊？”

“嗯。”韩澈铺好被子，把纱帘拉上，透进来的阳光变得柔和轻盈。

郑好走进书房，观摩着他满满的书墙，惊叹道：“你有好多书啊。”

粗略浏览一遍，什么财经类、哲学类、历史类、理工类……书目繁多，应有尽有。

她的视线很快被其中一格吸引了，一眼扫去，全是花花绿绿的画册。

郑好抿笑，偷瞄着韩澈。

没想到，看似成熟理性的韩老板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你还看图画书？”

韩澈一愣，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才反应过来：“这是绘本，大人小孩都能看。”

“几米？”郑好弯下腰，念着书脊上的名字，“好多他的书啊，你很喜欢他？我听说他有本书叫什么，呃……坐地铁？”

“《地下铁》。”韩澈走到她身后，微微弯下腰，从她耳侧探出一只手，手指从书脊上轻轻划过，最后停在某个银灰色的书脊上，“最出名的一本。”

郑好心跳忽然有些乱。

她飞快地挪开视线，强迫自己不去注意他骨节分明的手、他温热的体温、还有他似有若无的气息。

等到心跳平缓，她又若无其事地问：“你最喜欢哪本？”

韩澈的手指再次划过书脊，似乎经历过一些犹豫和比较，最后，停在边缘处的一本书上。

“我看看。”郑好抽出这本书，封面是一片绿色的开满花的草地，两个女孩手牵手向前走着，标题是——

《走向春天的下午》。

下面还有一行英文：One more day with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