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9 章 “ 第八十三章

靖康元年的深秋 , 从太原到河北一线上的决策者 , 都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一样 。

他们的每一个判断 , 每一个决定 , 都会导致他们自己也无法完全控制的后果 , 可战争不是从来如此吗 ?

解决一切矛盾的最后手段 , 也是人类文明开始时就自动掌握的技能 ,

它就是不可控的 。

宋军在河北警如宇文时中 、 刘貔 、 宗泽 , 太原警如梁师成 、 张孝纯 、 王禀 , 又或者是金军的西路军统帅完颜粘罕 , 东路军统帅完颜宗望 , 大家不分敌我 , 都在火堆上激激作响 。

但标些消息跑得慢 , 还没有完全传到汴京 , 标些消息跑得就很快 , 早就呈到了官家的书案前 。

官家打开看一眼 , 就去警下面站着的小内官 。

一个两个三四个 。

他就哼一声 , 送一份战报 , 也不要你们这么多人吧 7“

小内官就乐呵呵地说 :“ 奴婢几个只是手脚快了些 , 抢了这份差使 , 后面还有几个抱怨的 1 “

官家问 ,“ 抱怨什么 7“

“ 抱怨没抢过奴婢 , 没能来给官家道喜讨赏呀 ! “ 小内官说 , 奴婢就同他讲 , 李二 , 你急什么 ? 圣君临朝 , 前线的捷报那还有个完么 ? 你赶紧活动起腹脚 , 下一封准备使劲儿呀 ! “

官家就哈哈大笑起来 ,“ 你们这群油嘴滑舌的小东西 , 说什么道喜 , 只知道讨赏罢了 ! 好好好 , 胺赏就是了 1 “

多美好啊 。

这群小内官每一个生得白白净净 , 穿得整整齐齐 , 他们说起捷报时的模样 , 那眉眼一起弯成了月牙 , 脸上是一副要笑又憨着的神情 , 像是只要宫规约束不住他们了 , 下一刻就要欢呼雀跃 , 像一只只黄鹄在殿内旋转跳跃 ,

飞个三两国 。

官家见了他们这喜气洋洋的样子 , 心里就也跟着甜甜蜜蜜的 , 那些收到橄文的恐惧 , 以及被金人兵临城下的耻辱与痛苦 , 像是轻飘飘地荡开了 。

没想到又大捷了 , 他想 , 一场接一场的大捷 , 他简直欢喜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

这四方天地间 , 他又是一个真正的天子 , 又是这广衿大地唯一真正的君主了呀 ! 得去宗庙念叨念叨一一

梁二五一直站在官家的身边 , 小内官是得了赔 , 欢天喜地下去时 , 他就忽然就看见官家那张圆润的笑脸拉长了 。

有阴影悄悄罩在上面 , 像是陷入了旁人看不见的梦魇里 。

“ 官家 ? “ 他小声问了一句 。

「 这社稷将倾 , 是胺扫住了 , “ 官家说 , “ 胺只是心中忽生苍凉 , 唉 , 无人可说啊 “

这话悄悄传出去 , 自然有贴心人进了书房 。

“ 官家力挽狂澜 , 中兴皇宋 , 名望可追三代贤君 ,“ 耿南仲嘀喃咕咕道 ,

「 若上皇政令有谬误之处 , 官家为社稷着想 , 也当斧正不辍才是 。“

官家就犹豫 ,“ 爹爹尚在 , 我只当守志 , 岂能改父之道 ? 天下人当如何看我 ?7“

“ 官家纯孝之心 , 可昭天地 , “ 耿南仲笑道 ,“ 可官家细思 , 上皇因病退位 , 官家一力扫起大宋 , 于祖宗面前 , 难道还有什么问心有愧之处吗 ?“

这些场面话一说完 , 官家就听到耿南仲那低低的声音像针一样 , 又长又细地钻进他的耳朵里 , 脑子里 :

“ 官家呀官家 , 现在太上皇已经穷途末路了 , 你是怕他 , 还是怕什么人呢 ? 要是怕什么人 , 河北连番大捷 , 也该催一催进兵 , 给帝姬寻个错处了 …

官家的使者来到真定城 , 催促宇文时中进兵北平 , 剿灭金寇 , 算得上是最后一根稻草 。

宣抚司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宇文时中手里的诏书上 , 他们看着那诏书 , 像是看到了蓬勃的野心 , 看到那野心如火山一般不懈撼动大地后 , 终于寻到了一道裂隙 , 而后喷涌而出 , 一发不可收拾 。

「 臣当亲率王师 , 旬日破贼 !“

除此之外 , 天使来真定还有一件事 。

太上皇还活着 , 但官家当他已经死了 , 找个由头说 , “ 体恤礼官 , 从祖制 , 不玩那些花哨的 , 给帝姬 「 改回来吧 “

这是诏书上说的 , 私下里他说 : “ 胺心里总有些狐疑 , 汉唐时也没有这样的帝姬 …...“

「 都是因为 「 帝姬此封不妥呀 ,“ 下面的人一起说 , “ 官家改回旧制 , 也教她安分守己些 。“

官家就点头 ,“ 最好如此 。“

改一下 , 心里舒服很多 , 至于官吏们被这爷俩各种异想天开增加了工

作量 , 反正太上皇都没在乎过 , 官家就更不用在乎了 。

这些细枝未节的小事几乎没人在乎 , 诏书送到了帝姬一一不对 , 现在是公主一一手中 , 就连赵鹿鸣眉毛也没挑一下 。

整个真定府像一架军事机器般 , 开始有条不紧地运转 。 有数不清的粮草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 , 再装车运往定州 , 骡马密集得十数里外还有人声称自己闻到了马粪的臭味儿 。 但这话立刻就被人反驳了 。

“ 你可见了他们新造的车 ! “ 他说 ,“ 那都是从太行山里一根根运下来的木头 , 上面新刷的漆 , 那个味儿才刺鼻呢 ! “

那岘新的马车和数不尽的骠马 , 一辆接一辆 , 一匹接一匹 , 缓缓地从真定城高大而厚实的阴影下走出 , 奔着东边去 。 种十五见了 , 就叹气 。

“ 这不应该呀 。 “ 种洪说 。

“ 为什么不应该 ? “ 她问 。

「 公主苦心加固真定 , 又建附城 , 为的就是将女真人拖在城下 。“

「 对 ,“ 她说 ,“ 可现在大家都觉得 , 应当一鼓作气 , 击退金军 。“

“ 臣若是女真人 , 见了这比天高 , 能跑马的高墙 , 也要想方设法 , 将宋军主力骗出来杀 。“

城总是在这里的 , 可城中若是守军不足 , 别说修城墙 , 修坞堡 , 就算是囊阳那样二百米宽的护城河 , 那也是有朝一日终会陷落的 。

天下岂有不落之城 ?

她就很惊异于种洁看出了这一点 , 而种洁看出了她的惊异 。

“ 河北有识之士众多 , 岂独臣一人 ?“

“ 说出来的却少 。“

那几个还都是她的嫡系 。

她几乎要为灵应军军官的高素质感到欣慰和骄傲 , 可现在她又一次清晰地认识到 : 这和素质有关 , 可更有关的是立场 。

既然从下到上 , 大家都迫切想要打金狗 , 刷声望 , 那自己为什么要泼冷水呢 ?

你眼下泼冷水 , 同事们都讨厌你 , 将来胜了 , 大家还要奚落你 ; 要是将来没胜呢 ? 君不见田丰是什么下场吗 ?

再更进一步想想输了的下场 , 宋金战争的烈度很高吗 ? 没那么高呀 !

真要是输了 , 大不了就改弦易辙 , 给完颜太君打工呗 , 反正他们这群贼配军在哪不是打工 , 还非得吊死在老赵家这棵树上吗 ?

这些都想明白了 , 整个河北癫癫的缘由也就找到了 。

长公主静了一会儿 , 叹了一口气 。

“ 不要紧 ,“ 她说 ,“ 统帅的声名不都是这样煎熬淬炼出来的吗 7“

就在离她不足二百里的北平 , 金军的中军大营之中 , 这场煎熬淬炼也终于到了尽头 。

交战双方并不会完全不说话 , 相反他们会互相试探 。

比如说那个很会作诗的金使会去真定城拜访宇文时中和长公主 , 没什么正经事 , 说点 「 希望你们能劝一劝你们的皇帝 , 让他不要再犯傻了 , 乖之认错 , 割三镇给我们 , 大家化干戈为玉帛 “ 之类的废话 。

或者说点更废的话 , 比如 “ 不仅辽人喜欢大苏的作品 , 我们也很喜欢啊 , 不知道你们最近有什么新的大诗人大文豪横空出世没有 ? 没有吗 ? 宇文相公你的作品给我看看也行 ? 听说神霄宫的符策很灵 , 我能请一张给我家小闺女 , 保佑她无病无灾吗 ? 我带钱了 , 我可心诚了 。“

金使会往真定跑 , 宋使也会去北平 , 比如说就在大军开拔之时 , 宋使就到了北平 。

“ 听说宗望元帅身体有忱 ,“ 花白胡子的宋使笑呵呵地说 ,“ 在下带来了神雾宫的符策 , 据说在金地 , 有许多达官显贵十金难求一张哪 ! “

完颜宗弼沉着脸 , “ 那都是你们卖蜀锦的骗术罢了 ! “

“ 将军此言差奂 , “ 宋使依旧笑呵呵的 ,“ 在下倒觉得 , 若是能干戈玉帛 , 从此自由往来 , 宗望元帅可静心养病 , 贵国的贵人们也能随心购置蜀锦 , 岂不便宜 7“

「 你们若割三镇 , 完颜宗弼道 ,“ 我们立刻送元帅回去养病 。“

小老头儿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

「 而今攻守易型 , 将军还执迷不悟 1 “

帐外的亲兵握紧了手中长辉 , 神情愤怒地听着小老头儿在里面大放厥词 。

三镇不割啦 ! 二十万石粮食也是做梦哪 ! 要是立刻滚回去 , 我们大宋还能封你们宗望元帅一个金国副王 , 怎么样 ? 赶紧回辽东享福吧 , 否则禁军大至 ! 犁庭扫穴 ! 到时你们就悔之院会啦 !

就在小老头儿的车马驶出金军大营 , 有越来越多愤怒而忧虑的女真士兵汇聚在中军大帐前 , 想要寻四郎君一个说法时 , 帘帐忽然被掀开了 。

完颜宗望身着战甲 , 腰配长剑 , 缓缓地走了出来 。

他微笑望向他的士兵 , 铠甲在阳光下泛着辉煌的光 。

「 神佛在我肩上 ,“ 他指着西南的方向 , 声音清朗有力 ,“ 我看见大金的胜利之路 , 就从那里开始 。“

大军开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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