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079 考完(1 / 1)

第七十九章

到这时候, 柳贺只觉全身的力气被抽得一干二净,累的不仅是身体, 还有大脑, 思维在这一刻好似无法转动一般。

柳贺定了定心神,将考卷再仔细检查了一遍,这七篇文章可谓吸收了他读书数年的精华, 是柳贺目前所能达到的极限,若是这样的文章考官不取,那他恐怕没有考中进士的希望了。

多想无益,柳贺将心中杂念丢到一旁, 示意门外:“交卷了!”

当下便有兵丁上前, 引着柳贺前往受卷所, 这一科会试共有四位受卷官,均是北直隶府州县官, 几乎是清一色的进士, 柳贺至受卷所交了考卷,受卷官便将他信息登记于文簿之上,以表示他交过卷了。

考完之后,柳贺便在龙门前等候, 这次会试柳贺的考卷交得算早, 主要是考题答得很顺,没有什么磕绊之感,他前往受卷所的路上经过了其他几间考房,不少举子依然在奋笔疾书。

龙门前聚着数位考生, 在京城的冷风中抖动着身体。

其中几人将一名年轻士子围在中间, 问道:“懋中兄, “先进于礼乐”那道你是如何作答的?”

被称作懋中兄的士子年岁不过二十五、六上下, 却隐隐是一群士子的中心,柳贺站得稍远一些,对方前几句如何答的柳贺并未听清,只听到了“声名文物之盛,虽目击夫近世之风,而淳庞忠厚之遗,不敢失夫作者之意”一句。

柳贺当下朝那士子看了一眼,只觉这士子果真有文采,这句二比用得巧妙。

果然会试之中皆是人才,谁都不能小瞧了。

龙门重开时,柳贺大约才听明白,那围成一圈的皆是浙江士子,而那位懋中兄,大概正是浙江乡试解元黄洪宪了。

会试汇聚了各省乡试中的佼佼者,其才华自是不必多说,不过柳贺倒也不紧张,他虽是应天乡试的解元,却从未想过在会试及殿试中位居前列,便是考中三甲授官也很不错,未必一定要留在京城。

范文正公也说过,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如此才是做官的本真。

柳贺正要回会馆,就听身后有人在喊他:“泽远兄!”

“元卿兄,你也交卷了?”

“紧赶慢赶总算考完了。”此时是傍晚,唐鹤征却热得额头冒汗,他的身体原本就比一般的士子要强健不少,据传他爹唐顺之是个武术高手,唐鹤征想必也是家学渊源。

“会试考卷比之乡试如何?”唐鹤征问。

“略难一些。”

“我就知那些题目难不倒泽远兄你。”唐鹤征与柳贺一道步行前往会馆,两人聊两句文章又聊些其他话题,姿态可谓惬意。

唐鹤征性子一贯豪放,柳贺则心态平和,两人说说笑笑,倒好似此刻根本不是会试刚考完第一场,而是等会儿要找家酒馆喝两杯酒去。

“那便是柳泽远?”

“能与唐元卿相交,又叫他如此敬佩之人,恐怕只有柳泽远了。”

“当真难以看出。”黄洪宪低声道,“我曾听闻,柳泽远是个极低调之人。”

黄洪宪读过柳贺的乡试程文,只觉对方的文风与自身恰恰相反,黄洪宪的文章十分精巧,打磨文章时一个多余的字也没有,这就令他的文章多了一份华美之感,读第一遍时便令人惊艳。

柳贺文章则不同,更质朴一些,然而质朴之余却多了一份开阔之感,很容易让读他文章的人寻找到共鸣。

因而柳贺的文章黄洪宪是写不出来的,他擅长雕琢,却无法展现出文章本身的那份天然之感。

他一开始并不知晓在旁等候的士子便是柳贺,此刻见了,他也不由产生文如其人之感。

……

柳贺回到会馆便大睡了一场,第一场考试耗费的精气神远超他的意料,醒来之时柳贺只觉得腹中空空,便要了些清粥小菜先喝了两碗,天气冷,还有两场试要考,柳贺不想吃得太过荤腥。

柳贺喝到一半,就见施允打着哈欠下了楼,柳贺朝他一挥手,施允便朝他这一桌走了过来。

“泽远兄,诚甫兄,你们下来好早。”

与两人说话的举子是丹阳县的士子荆光裕,他是军生,但荆氏是丹阳大族,在丹阳本地极有名气,荆光裕是嘉靖三十七年的举人,和楚贤一科,楚贤今科春闱依旧没有上京,荆光裕却已经来参加过几回会试了。

和其他举人不同,荆光裕是屡败屡战的性子,这一科会试他依旧信心饱满,对自己考中充满希望。

柳贺和施允都挺爱和这种性格的士子打交道,最怕的就是动不动伤春悲秋的,偶尔沮丧一两回倒了罢了,看到落叶也沮丧,看到春蝉也悲伤,再辅以“世事无常”之句,柳贺和施允都被酸得牙倒了。

“第一场已考完,第二场便可稍稍放松一些了。”荆光裕叫掌柜送上一盆大肉包,又要了一点酒,“考场中的吃食真叫人提不起劲,就不知改一改。”

“两百年都是这般过来的,怎么改?”柳贺笑道,“何况京中的老爷们都吃过的苦头,怎么容许你后人不吃?”

几人提到这都不由笑出了声。

除了三人外,会馆中就没有士子再下楼了,恐怕都在呼呼大睡,柳贺就算休息足够了,吃饱之后还是上楼多睡了一会。

……

和乡试一样,会试虽号称并重三场,然而考生们偏重的却依旧是头场,朝廷再怎么三令五申作用都不大,毕竟多年的陋规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这也是科举为后世所诟病的一点,便是士子只知读四书五经,而不修经世致用之学,久而久之,再聪明的脑袋也变成了僵硬的书呆。

第二场的论、诏诰表及判语对柳贺来说同样轻而易举,他书读得杂,二十四史中除《明史》外的史书皆有所涉猎,何况他还有岳父大人给的杨一清的奏议文集等,写起来自然是顺风顺水,经过乡试之后几年的磨练,柳贺写第二场考题时根本不需要太多思考。

所以对考生们来说,重头场也是必然的,仅凭二、三场的文字,如何展现出自身的才华横溢?

但这一科会试毕竟是张居正出题,便是第二场他出的题目也偏向实用之学,考的点多是进士为官之后要面对的实际问题,题目出得可谓灵活,若是平日只知读死书的士子,答不出来的可能性当真不低,如诏诰表题,考生的答题字数便有了明确的限制,只因嘉靖之后奏章繁词太多,吹捧之语占了文章的大半,柳贺的老乡曹大章便是反面典型,他的贺疏屁话多到走火入魔的程度,且数量极多,满朝文武比他更会拍马屁的都没有几个。

试想一下,张居正这样的实干家,看到《进白鹿贺表》、《进白鹿表》、《贺灵雨表》、《贺进瑞谷表》、《贺瑞雪表》等等等等空言是不是气到脑壳要爆炸了?

但这只是曹大章《贺XX表》中极少的一部分而已。

当然,并非曹大章本人爱写这样的废话,不过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眼下隆庆帝登位,士风及科场文风都需要被矫正过来。

第三场的策问题同样很有意思,有一道考的是法,讲的是法有先法后法之分,也有在前代为弊法、在熙朝则为善制者,总核的话情伪难穷,更张的话其中有不可变之处,到底该怎么做?

这就考察得很实际了,柳贺略作思考,在稿纸上将自己的想法写了出来:首先要立法理,法可以变,但不能轻易改变,“……有颓靡不振之虞……”

五篇策问中,有涉及法律的,也有涉及军事与政治的,实用性很强,答这五道题时,便是柳贺这种科场老手都感觉到了棘手。

但他平素一向不读死书,加上对这一时期的经济政治等都略有涉猎,因而仍在规定时间内将五篇策问写在了题纸之上。

柳贺的策问答题略放了一些,他猜主考张居正不会喜欢四平八稳的策问,士子们还是要展现出自己为政的立场来,这样至少保守能够拿到一个名次。

至于到了殿试之中又如何,柳贺没有多想,先将会试这一关过了再说。

文章誊好之后,柳贺仍如前两场那般喊了交卷,考完的那一瞬,他将笔袋随意地丢到桌上,接下来只要等放榜便足够了。

说实话,考到第三场时,柳贺一直告诫自己稳住,万不可在最后关头泄了气,但考试时对意志力的考验还是出乎了柳贺意料。

果然会试只能三年一考,如果年年都来这么一场的话,人恐怕都要考废了。

柳贺到龙门时,交完卷的士子只有零星几人,大概是这一科策问题出得稍难的缘故,不过在此等待开龙门的士子神色都还算放松,距离揭榜还有大约十日,在这十日内,他们大可不必考虑考试之事,尽情在京中游玩,等到揭榜之后再痛苦也不迟。

“考完了!”

“这三场考下来着实累人。”

考完试,考生们精神了不少,不过连考三场的疲惫还是让多数人先回去休息,只有少数士子考完当晚便混迹于青楼楚馆之中,留下一道道才子佳人的佳话。

柳贺未成婚时便不爱逛青楼,成婚了就更不爱逛了,他自穿越以来还是第一次来到京城,前些日子在会馆备考无暇出去玩,好不容易考完了,当然要好好游览一下大明朝的北京。

抱着游览的心态,顺便考察一下这个日后他可能定居的地方。

章节报错(免登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