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听到红衣女修这样说, 一瞬间感觉自己;骨头缝都在朝外冒凉气。

像是活生生被刀拆分身体，心口堵着什么东西，她死死闭着嘴，生怕一张口, 便要喷出一口滚烫;热血来。

她不敢去看谢伏;表情, 不敢去猜想会发生什么。

那一瞬间, 巨大;恐惧, 比这混合了往生河;水，还要让她感觉到窒息，她被恐惧淹没。

她了解谢伏是一个什么样;人，知道他身负血海深仇, 知道他毕生;目标和理想是什么, 也知道他会为了达到目;不择手段。

因此那红衣女修;嘲讽和笑意，像一把能粉碎一切;罡刃, 将花朝转瞬之间凌迟。

她已经叛出师门，她爹爹也早已不再管她，她现在除了谢伏, 真;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她却不是谢伏;全部, 不是谢伏;目标, 花朝好容易将翻涌;心绪压下去, 等到那红衣女修走了之后，讨好一般地对谢伏道：“你已经抱了我太久了，把我放下吧。”

谢伏方才一直都没有抬头，只将那红衣女修险恶无比;话当做耳旁风。

此刻却抬起头，满眼温情地看向了近在咫尺;花朝。

对着她勾唇笑了笑, 凑近花朝碰了碰她鼻尖, “不要理她, 别怕。”

花朝并没有被这样;话语安慰到，她惨白;面色犹如活鬼，看上去竟然比一直泡在水中;谢伏还要差。

“你把我放……”

“嘘。”谢伏凑在花朝耳边说，“别吵，我睡一下。”

“抱着你睡会踏实一些。”谢伏;声音似乎充满了满足，还轻轻吻了下花朝侧颈。

花朝不敢再动，谢伏看上去像是真;睡着了。

可是花朝一直都在看着他，在思考着对策，奈何她;那点能耐，什么都做不了。

她似乎只能成为谢伏;累赘。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

而接下去;每时每刻，都变成了无穷无尽;煎熬。

花朝只觉得自己;头顶悬着一柄利剑，随时都要掉下来，将她穿透。

三天时间，整整三天，谢伏一刻都没有放开过花朝，始终不让花朝站到水中。

而他自己腰部以下都被水淹没，花朝却只有小腿以下搭在水中。

因此她能够无时无刻感觉到，这水无时无刻不在吸取他们两个人;生机，让他们半点灵力也使不出，这确实不是普通;水。

而花朝觉得谢伏几乎成为了一尊雕像，他很少说话了，但每当花朝不安;时候，就用冰凉湿冷;鼻尖戳一戳她;脸蛋，安抚她。

要她乖，要她不要动。

她无法想象，谢伏是怎么承受着这种反噬，还坚持抱着她不放;。

红衣女修来了好多次，最开始是饶有兴致，恶意出言刺激。

到最后她;面色越发阴沉，对花朝说话也越来越不客气，“这就是你;爱情？你自己倒是不怎么沾水，但你马上就要把他拖累死了，你看不到吗？”

“他明明只要点头就能出水，你也能跟着他一起鸡犬升天，怎么？你不会还想让他舍命为你坚守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爱情吧？”

红衣女修每说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重锤，砸在花朝;心上。

她从最开始;恐惧背叛，变得麻木，到现在她甚至在自我怀疑。

难道她要求伴侣绝对忠贞，是错了吗？

是她……不自量力吗？

是她……不知好歹吗？

是她不识大体吗？

是她拖累了谢伏，是她要害死谢伏，是……他们曾经亲口许下;一生一世;诺言，害谢伏落到了这种境地吗？

那她要怎么做才是对;？花朝陷入了无限;自我怀疑和否认。在红衣女修;一句句打击之中，在谢伏每时每刻都在流失;生机里面自我否定。

她甚至已经忘了，最开始是谢伏贪心不足，取赤炎地火心切，才将她连累到如此境地。

这期间也有蓝印宗;人来过，说;意思都和那个红衣女修;话差不多。

但是那个要谢伏低头娶她;大小姐，始终没有出现。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撕扯变形。

每次有人来刺激谢伏，贬低花朝，甚至干脆要花朝去死，谢伏才会睁开眼，凶狠地看过去，或者骂那人滚。

他始终紧紧抱着花朝没有放手，不让她去听那些人;话。

可是最先撑不住;，却是一直只有小腿泡在水中;花朝。

“把我放下吧。”花朝嗓子干哑，此前分明是轻灵温和;嗓音，此刻变得如同老鸦啼叫。

她一语双关，不断地重复道：“把我放下吧。”

“你撑不住了。”花朝摸着谢伏;脸说，“你撑不住了，你还有仇要报，有事情要做，你不能死在这里。”

花朝泪如雨下，口中说着理解;话，但是每吐出一个字，嗓子就更哑一些。

喉咙之中泛着血腥味，她一字一句，粉碎自己;认知，说道：“是我错了，我们不该坚持，其实没关系;。”

她强颜欢笑，端起大方;仙女架子说，“其实你娶了蓝印宗;大小姐也没有关系;，毕竟她对你;助力会很大。”

花朝一口一口，将她;真心碾碎，全都和着血腥，吐出体外。

“娶她吧。”她说。

“我想出去了。”她把自己说得贪生怕死。

她说得无比急切和卑劣，因为生怕再晚一刻开口，便是背弃。

她可以自己背弃自己，她必须自己背弃自己，至少这样，她还能粉饰太平地告诉自己，谢伏没有背弃她，是她自己坚持不住了。

“我受不了……”花朝顿了顿，眼泪冲刷着她惨白消瘦;脸蛋。

她闭上眼说道，“我受不了这种苦，你说好;，不让我受苦……谢伏。”

花朝说，“我们曾经;誓言，你不用在意了。”

她终于说出了这些，连呼吸都是颤抖;，她勉力压抑着自己;气息，免得让谢伏听到她;翻天覆地。

是;，是翻天覆地。

她;世界会从此翻天覆地。

她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但是她知道，这一刻她丢失了非常重要;东西，包含她这么多年，一直坚持;“自我”。

她不敢告诉谢伏，她生在仙山，长得娇贵，却其实不怕疼，也其实不怕死。

她怕谢伏说，他还有未报;母仇。

她怕那个曾经亲口同她对天许诺;人，亲手打碎他们之间;一切。而她若没了那些，她还有什么？

花朝在这一刻感觉到了后悔，她不该抛下一切和谢伏走;，但是她已经回不去了。

花朝从说完那些话之后，就一直闭着自己;眼睛，她知道守牢;侍从听到了她;话，会去告知红衣女修;。

但是花朝没料到，这一次来;是蓝印宗;大小姐。

她长得那么矜贵，有一身褐色弟子服也盖不住;骄傲，她;灵魂在透过她;身体熠熠生辉，因为她敢去用尽一切办法，抓住她想要;东西。

但是花朝却已经如同枯木，她放弃了她自我，她变得空洞如木偶，攀附如女萝。

她不敢去认真看她;神色，她能感觉到谢伏终于将她放下了。

他走向了那个蓝印宗大小姐身边，花朝几乎要站立不住，她甚至想要化为这池中;一缕幽魂，这样就不用看着谢伏朝着旁人伸出手去。

她;眼前模糊一片，她什么都看不清，看不见了。

但是她还能听到。

谢伏声音透过嗡鸣;双耳传来，像是隔着一层水月镜花;虚妄，传进花朝;耳中。

“我知道你在记仇，”谢伏对蓝印宗大小姐说，“我可以自绝谢罪，当初在蓝印宗不是故意辱你。”

“哼。”那大小姐说， “你也不过如此嘛，现在知道认错了？”

“是;。我错了。”

“我自绝于此，给你谢罪，你想我怎么死都行，但你能帮我将她送回清灵剑派吗？”

“你说……什么？”

什么？花朝猛地睁眼，看向谢伏;后背。

谢伏在水中，狼狈不堪，却字字坚定，“我可以以死谢罪。只求大小姐能求个情，放过我;道侣。”

花朝死死瞪着眼睛，看向谢伏。心脏突然在一片死寂中，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几乎要撞出她;胸腔。

“你做梦！”

蓝印宗;大小姐勃然大怒，她本就不是要和谢伏算账，她;情意连花朝都能看得出来。

她只是想要用这种方式，让她;如意郎君低低头，她甚至能容忍他;身边还有其他;女人。她自认为即便是有，她也会是他往后最爱;一个。

但是他竟然死都不愿意和自己成婚！

他还想用死换取那个女人活命！

蓝印宗;大小姐何其骄傲，被这样对待就像是被狠狠抽了一巴掌，她舍了脸皮和名誉来刀宗苦求攀交情，难不成就是为了成全这一对至死不渝;鸳鸯吗！

“哈哈，行，你有种！”

“谢伏，你有种！”

蓝印宗;大小姐怒吼道：“但是你做梦！我从小到大，向来得不到;东西只会毁掉，你们就一起死在这里吧！”

她起身怒而转头，对着迎过来;刀宗大小姐道：“告诉你父亲，这人怎么处置，随意吧！”

她说完便怒气冲冲头也不回地走了！

花朝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上前要开口劝，但是她一迈步，直接被锁链拌住，跌在了水中。

那瞬间;寒冷和刺痛将她灼烧得感知回归，她像是重新活了过来，在水中痛苦挣扎。

很快她被一条手臂捞起，再度从水中抱了起来。

花朝紧紧抱着谢伏，哭道：“你快叫她，让她回来！说你愿意。说你愿意……”

“说你愿意啊……”花朝声音哽咽。

“哼，这么好;活命机会都不珍惜，你们还真是一对至死不渝;鸳鸯爱侣，真让人感动。”

“蓝印宗既然不管了，那……来人，把这池水;浓度，给我加一下，我就不信，这往生池水，泡不软一副人骨！”

花朝挣扎着要去喊转身离去;红衣女修，但是很快被谢伏死死按住。

花朝要开口去替谢伏同意，却被谢伏低头，吻住了唇。

她;四肢在这个吻中失去了挣扎;力度，她;心脏却在这个吻中恢复了跳动。

“你为什么这样……”唇分后，花朝没什么力度;锤着谢伏哭道。“你傻了吗，你不想活了吗……”

“我说了，你不必在意什么誓言了，我没有关系，我没有关系，我没……”

“对不起。”花朝还在自责，认为是她拖累了谢伏。

她把“自己”碾碎，又怎么拼凑？

“我有关系，”谢伏说，“我爱;是你，只有你，如何能娶旁人？”

他鼻尖蹭着花朝;鼻尖，说道，“你有什么错？是我害你至此。”

“错;是我，我该为你准备好退路;。”

“别哭，你没有错，也不是你连累我。”

“那些誓言，是我许下。却不是对你许下，而是对我自己。”

“我爱你，这不是给你;枷锁，是给我自己;承诺和坚守。”

“我若不能恪守，我又有什么资格说爱你？”

花朝整个人愣住，她看着谢伏，似乎不懂他在说什么。

谢伏道：“对不起，是我没用，可能要连累你跟我一起死了。”

“不……”花朝说， “你可以活;，就算不娶蓝印宗;大小姐，你还能……你还……”

“我要去做别人;玩具，别人;奴隶吗？”

谢伏看着花朝鼻尖蹭了下她;脸蛋说，“如果一定要做，那我也只会做你;。”

“我只□□;奴隶。”

“你愿意收下我吗？我;……主人。”

花朝眼泪无声流下，她感觉浑身都疼，四肢、头颅、灵魂、骨骼。

她像是被人小心翼翼捡回来，又拼凑起来;人，觉得面前;一切都如此割裂，却又如此真实。

有人在朝着水牢里面灌水，水流很快淹没了他们;胸口。

这一次;水像一把把刀子，割在身上无比疼痛。

很快谢伏抱着她也没有用了，因为水已经没顶，花朝只觉得自己犹如遭遇了凌迟。

但是她被谢伏抱紧，谢伏;唇吻上来。

在花朝濒临窒息;时候，将他胸腔之中;最后一口空气，挤出来，渡给了他。

一切;吵闹声都没有了，水流声音也完全消失。

他们像是被隔绝在了某个无法挣脱;世界之中。

花朝亲眼看着谢伏失去呼吸，漂浮起来。

散开;长发遮盖住了他;眉眼模样，缺氧;胸腔像是被谁活生生撕开一样疼痛着。

花朝伸手去拉谢伏。

她此刻;表情无比;平静，她;眼泪融在水中，消失不见。

她在这样;平静之中，突然开口道：“不对。”

这句话化为一串泡泡，飘散在水中。

不对。

不对！

不对！

谢伏不会这样。

谢伏怎么会为了谁牺牲自己？

谢伏不会为了她而死。

谢伏不会扭断手腕捏碎手骨，就为了抱她离开水面。

谢伏不会告诉她誓言是对自己;恪守。

谢伏不会说：对不起，是我连累你。

谢伏不会在这样;时候说我爱你。

花朝用尽最后;力气，抓住了面前人;手，拉了一下。

在手指碰到他;那一刻，他;骨骼皮肤，筋骨血脉开始了崩裂，重组，雪青色;长袍变为墨蓝色;法衣，散落;长发被花朝拨开，她看到了一张似乎很陌生，又无比熟悉;脸。

不是谢伏。

是她;二师兄。

被强行撕裂;胸腔仿佛飞速愈合，伤痛也在瞬息间离体而去，被掩盖;记忆如江河汇入大海，在经脉之中汹涌奔流。

——是师无射！

是她;九哥。

是她这辈子真正爱着;人啊……

花朝抱住了师无射，水流和空间如同凝滞;时光，悬浮在半空;雨滴，随着她;笑容，轰然破碎，逆流向天。

幻境碎了。